有宋一代,虽禅风
盛行,却不乏导禅归净,劝修净土之人。当时诸宗高人,深感根机不堪,自力难证,教依本宗,行无不归心净土。
禅宗自永明延寿大师作“四料简偈”,劝修净土,言:“有禅无净土,十人九磋路。”
其后,禅宗诸师,多劝修净,死心新禅师作《劝修净土文》言:“参禅人最好
念佛,根机或钝,恐
今生未能大悟,且假弥陀愿力,接引
往生。”
因此,净土信仰深入人心,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纷纷走入净土之门,正是“年少长贵贱,见师者皆称
阿弥陀佛,念佛之声盈满道路”。
在信仰弘传净土的王公大臣中,不乏传扬千古之名人。如一代明君宋仁宗,归命弥陀,“夜坐无畏床,朝睹弥陀佛”,作四季念佛歌劝人念佛;又如一代名臣范仲淹,念佛预知时至,往生净土,得以披弘誓铠,还入娑婆,度苦众生,真正成就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悲心。
在范仲淹不久之后,又有一位忧国忧民之宋代名臣——郑清之,在禅风盛行的南宋之际,以宰相身份,作《劝修净土文》,导禅归净,劝修净土。
郑清之(1176——1251年),字德源,号安晚,明州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当时的明州,为南宋佛教中心,寺院林立,高僧云集,上至朝廷名官,下至黎民百姓,多与佛教
结缘。郑清之从小生活的周围,便是南宋朝廷钦定的“五山十刹”之中的天童寺、阿育王寺。
郑清之父亲一生潜心读书,藏书丰厚,又笃信佛教。郑清之深受父亲影响,亦喜好读书,甚则视书为食药,言:“肝脾何药解清虚,不用参苓不?咀。一种单方无授受,明窗端坐只观书。”
因此他常静坐读书,年少时文章超群,获大文人楼钥亟加称赏。自小常随父亲往来于寺院之间,建立了深厚的佛教信仰。年少时作《咏茄》一首:“青紫皮肤类宰官,光圆头脑作僧看。如何缁俗偏同嗜,入口原来总一般。”
以平常之物,道出无论僧俗,佛性平等,皆可
成佛之理。
他常去禅宗大寺,五山之中的天童寺及阿育王寺,与禅师畅谈佛法,留下《天育二老禅惠示经佛偈答以诗》十首、《赠育王堪笑翁》、《育王老禅屡惠传茗比又携日铸为饷因言久则味》、《赠云洲老师》等许多诗章,多引佛典公案,阐释佛理,著有《安晚集》六十卷,现仅存六至十二卷,其诗文“大都直抒性情,于白居易为近(《四库全书总目》)”,而且“莫不精妙,传者纸贵(刘克庄《丞相忠定郑公行状》)”,然对其文更多的评价则是“诗多禅语”,可知清之对佛法之理,领悟于诚心中,流淌于诗文间。
或许正是因为他自小在佛法中熏习,又参学于山寺之间,内心
慈悲自然流露。因此,在他一生为官生涯之中,无不心怀天下百姓。
嘉定十五年(1222),丞相史弥远欲立赵昀为帝,为赵昀选老师,郑清之被选中,成为了赵昀的老师。他为培养赵昀,尽心相授,多教以仁和慈爱之理,又令赵昀摹抚高宗之墨迹,于其温厚雅赡的书风之中,涵养性情。
嘉定十七年(1224),赵昀被拥立为帝,即为理宗,即位后,郑清之累次升迁至参知政事兼枢密院事,但他生活俭朴,常常向理宗谏言,要以治国。一次理宗因宫中进鞋,虽未换新鞋,亦招谤议,便前去问清之。清之答言:“要显节俭之德,须胜过生活俭朴、如同寒士的宁宗。”理宗亦欣然接受。
绍定六年(1233),清之被拜为丞相,他以天下为己任,召回贤才功臣,那些曾远离朝政的志士贤才,多慕其德行而纷纷回朝,致使朝政局面一新,宋史评“端平之用正人,公之力也”。
他为相时,心系黎民,甚至身患重病,仍因未下雪而担忧,直至雪应期而下,心方欢喜。
淳祐八年(1248),临安又逢大旱,城中井水几尽干涸,清之七十三高龄,身体病弱,仍亲自前往仁王禅寺,设坛求雨,不顾三伏盛夏,于烈日中,虔诚
跪拜,又请慧开
法师诵经祈雪,顿时晴空万里变为浓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
他身处相位,心怀天下百姓,而当时宋室危危,刚平金军,蒙古军又南下,战乱纷纷,
国家风雨飘摇,人民安危难料。何处才
是真正安宁之处?在百姓与佛法之间,又该如何取舍?毕竟若依禅宗修行,当念念分明,方能
明心见性。而他为了家国天下,又岂有心安之时,在这纷乱的世间,又如何了生死?这成了郑清之迫在眉睫之事。
或许,也正因环境因缘之不堪,他反而更能审视内心,观察到自己根机漏劣,不堪圣道。
因此,他深知禅宗悟道艰难,说到:“语火是灯,掉头弗应,惟贼识贼,一问即承。”
明示禅宗虽可顿悟,明心见性,但语言如火苗,机峰一错过,则难以悟道,何况亦须相应根机之人,方能会意明了。如贼识贼,不同根机之人又如何能悟。古德公案,如热油饼,若能一口吞下,则大彻大悟,否则只如蒸沙求饭,永不得悟,更何况悟后起修,成佛之路何其遥远。
甚至引公案直言,末法众生参禅打坐终难成就佛身,作诗曰:“磨砖岂角成明镜,打坐如何作佛身。静闹头头须认着,暑中冰冻雪中春。”
此处引马祖道一与怀让禅师公案,马祖道一天天在山上大石头打坐,怀让亦拿块砖于他不远处磨,天天磨。终于道一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磨,怀让说:“要磨砖成镜。”道一就大奇,砖怎么能磨成镜子?怀让就问他:“你为什么天天打坐?”道一说为成佛,怀让答:“打坐岂能成佛?”
清之引此公案,意在明释,无论静闹皆须念念分明,暑热天亦如冰雪般清凉,大雪天还如春天般温暖,念念觉知山河大地,好恶美丑,无非佛法,平等一味。
如此才算参禅之根机,而他反观自己,则是:“经行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
他深知自己内心依旧妄想纷飞,如此何能明心见性,又岂能了生死。这是机深信之体现,更是内心深处听见了弥陀的呼唤,透出净土的光明。
他不仅看到了自己的根机不堪,又观当时学佛之人,皆以行住坐卧,语献动静,担柴挑水,无非是禅,纷纷效仿,欲明心见性。然众生根机陋劣,难以契入禅机,最终难免沉沦三途。而律教则更为难修难证,唯有净土一门,一句名号,不问行住坐卧,但能念佛,定得往生净土,此最契合众生根机。
故作《劝修净土文》,以期时人能自明根机,导禅教律皆归入净土,念佛求生西方。其文曰:
人皆谓修净土不如禅教律,余独谓禅教律法门莫如修净土。夫真净明妙,虚彻灵通,凡在智愚,皆具此性;根尘幻境,相与沦胥,生死轮回,穷劫不断。故释氏以禅教律,假设方便,使之从门而入,俱得超悟,惟无量寿佛,独出一门,曰修行净土。如单方治病,简要直截,一念之专,即
到彼岸,不问缁白,皆可奉行。但知为化愚俗浅近之说,其实则成佛道捷径之途。
今之学者,不过禅教律,究竟圆顿莫如禅,非利根上器神领意解者,则未免堕顽空之失;研究三乘莫如教,非得鱼忘筌因指见月者,未免钻故纸之病;护善遮恶莫如律,非身心清净表里一如,则未免自缠缚之苦。
总而观之,论其所入则禅教律,要其所归则戒定慧,不由禅教律而得戒定慧者,其唯净土之一门乎。方念佛时,口诵心惟,诸恶莫作,岂非戒;系念净境,幻尘俱灭,岂非定;念实
无念,心华湛然,岂非慧。人能屏除万虑,一意西方,则不施棒喝而悟圆顿机,不阅大藏经而得正法眼,不持四威仪中而得大自在。
不垢不净,无缠无脱,当是时也。孰为戒定慧,孰为禅教律,我心佛心,一无差别,此修净土之极致也。八功德水,金莲华台,又何必疑哉!
此文言简意赅,上达弥陀本怀,下契众生根机,明净土法门圆摄禅教律,仗佛愿力,直达净土,八功德水,金莲花台,自然现前,无须疑虑。
此文不久之后,便得广为流传。附在王龙舒《龙舒净土文》书后,普同流通,甚至被收入《嘉兴续藏》中。清朝张师诚采辑净土诸家之要,作《径中径又径》,亦引用郑清之此文,以劝诸行者归入净土。
现存一明朝万历戊申年(1606)的刻碑文,保存完整,其中一面刻着郑清之《劝修净土文》,另一面刻着《华严经》文段,可见此文备受净土行人重视,流传广泛。
一篇净土短文,一本古旧残书,因缘会聚时,也许只是一次偶然的遇见,也许便是生命的转折。近代净土高僧印光大师,便是如此,遇见了一本残缺的净土典籍,从此走入了净土之门,引领着无数行者,走在净土光明的大道上,一路向西。
1881年,刚出家的印光大师,因家人反对出家,便以母亲病重为由,将他骗回家中,并严加看管。印光大师乘家人不备,再度逃回出家寺院——终南山莲花洞寺。后因担心家人追来,准备前往南方小南海参学。于是登山涉水,只影孤征,行脚到湖北竹溪莲花寺,暂时停留,在寺院中担起寺院所有打杂事务。
后来,在一次晒经书时,偶然读到一本残缺的《龙舒净土文》,读后知净土一法,圆赅万行,普摄群机,遂毕生以净土为期,弘扬净土一法。后对此书校对重刻,广而流传,并作序大赞此书导净土之功,且劝净土行人“《龙舒净土文》言浅义周,词详理备,为接引初机第一要书,若欲普利众生,此书万不可忽也”。
不知当年的印光大师看到的残卷《龙舒净土文》,是否有郑清之的这一篇《劝修净土文》。
随着《龙舒净土文》的流通,《劝修净土文》当引更多有缘,明了净土之超越,归心净土,专念弥陀,成就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