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盛顿广场西边的一个小区里,住着不少画家,这里几乎成了“艺术区”。
琼西和苏是好朋友,她俩是在吃饭时认识的,后来,合租了一间三层楼砖房的顶楼房间作为画室。
到了十一月,一个冷酷的、肉眼看不见的、医生们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艺术区里悄悄地游荡。琼西很不幸,作为一个身子单薄、被加利福尼亚州的西风刮得没有血色的弱女子,本不该是这个有着红拳头的、呼吸急促的破坏者打击的对象。然而,琼西却遭到了打击。她躺在一张油漆过的铁床上,一动也不动,凝望着小小的荷兰式玻璃窗外对面砖房的空墙。
一天,那个忙碌的医生,将苏叫到外边的走廊上,对她说道:“我看她的病只有十分之一的恢复希望。”
医生走后,苏哭的非常伤心,哭过之后,她擦干眼泪,佯装没事的样子,拿着画板走进琼西的房间。琼西躺着,脸朝着窗口,被子底下的身体纹丝不动。苏以为她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坐在一旁。架好画板,开始给杂志里的故事画一张钢笔插图。
苏正在给故事主人公,一个爱达荷州牧人的身上,画上一条马匹展览会穿的时髦马裤和一片单眼镜时,忽然听到一个重复了几次的低微的声音。她快步走到床边。
琼西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望着窗外,数着倒数。
“十二,”她数道,歇了一会儿说,“十一,”然后是“ 十”和“九”;接着几乎同时数着“八”和“七”。
苏关切地看了看窗外。那儿有什么可数的呢?只见一个空荡阴暗的院子,二十英尺以外还有一所砖房的室墙。一棵老极了的长青藤,枯萎的根纠结在一块,枝干攀在砖墙的半腰上。秋天的寒风把藤上的叶子差不多全都吹落了。只有几乎光秃的枝条还缠附在剥落的砖块上。
“六,”琼西几乎用耳语低声数道,“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么呀,亲爱的?告诉你的苏娣吧。”
“叶子。长青藤上的。等到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也就该去了。这件事我三天前就知道了。难道医生没有告诉你?”
“说什么傻话呢?”苏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破长青藤叶子和你的病
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琼西的眼睛直盯着窗外说道:“又落了一片。只剩下四片了。我想在天黑以前等着看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去。然后我也要去了。”
“琼西,亲爱的,”苏俯着身子对她说,“你答应我闭上眼睛,不要瞧窗外,等我画完,行吗?明天我非得交出这些插图。我需要光线,否则我就拉下窗帘了。”
“你不能到那间屋子里去画吗?”琼西冷冷地问道。
“我愿意待在你跟前,”苏说,“再说,我也不想让你光看着那些讨厌的长青藤叶子。”
“你一画完就叫我,”琼西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座横倒在地上的雕像。“因为我想着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也想得不耐烦了。我想摆脱一切,飘下去,飘下去,像一片可怜的疲倦的叶子那样。”
“你睡一会儿吧,”苏说道,“我得下楼把贝尔门叫上来,给我当那个隐居的老矿工的模特。我一会儿就回来的。不要动,等我回来。”
贝尔门是住在她们这座楼房底层的一个画家,他年过六十,有一把像米开朗琪罗的摩西雕像那样的大胡子,这胡子长在一个像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的头颅上,又虬曲地飘拂在小鬼似的身躯上。贝尔门是个失败的画家,他操了四十年的画笔,还远没有摸着艺术女神的衣裙。
苏在楼下他那间光线暗淡的画室里找到了嘴里酒气扑鼻的贝尔门。苏把琼西的胡思乱想告诉了他,还说她害怕琼西自个儿瘦小柔弱得像一片叶子一样,对这个时间的留念越来越微弱,恐怕真会离世飘走了。
“什么,”他喊道,“世界上真会有人蠢到因为那些该死的长青藤叶子落掉就想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你干嘛让她胡思乱想?唉,可怜的琼西小姐。”
他们上楼以后,琼西正睡着觉。苏把窗帘挂下,一直遮住窗台,做手势叫贝尔门到隔壁屋子里去。他们在那里提心吊胆地瞅着窗外那棵长青藤。后来他们默默无言,彼此对望了一会儿,寒冷的雨夹着雪花不停地下着。贝尔门穿着他的旧的蓝衬衣,坐在一把翻过来充当岩石的铁壶上,扮作隐居的矿工。
第二天早晨,苏只睡了一个小时的觉,醒来后,她看见琼西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拉下的绿窗帘。
“把窗帘拉起来,我要看看。”她低声地命令道。
苏疲倦地照办了。
然而,经过了漫长一夜的风吹雨打,在砖墙上还挂着一片藤叶。它是长青藤上最后的一片叶子。靠近茎部仍然是深绿色,可是锯齿形的叶子边缘已经枯萎发黄,它傲然挂在一根离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这是最后一片叶子。”琼西说道,“我以为它昨晚一定会落掉的。我听见风声的,今天它一定会落掉,我也会死的。”
琼西就这样一直盯着那片叶子,它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白天总算过去了,在暮色中她们还能看见那片孤零零的藤叶仍紧紧地依附在靠墙的枝上。后来,夜的到来带来了呼啸的北风,雨点不停地拍打着窗子,雨水从低垂的荷兰式屋檐上流泻下来。
天刚刚蒙蒙亮,琼西就毫不留情地吩咐拉起窗帘来。
那片藤叶仍然在那里。
琼西躺着对它看了许久,然后她招呼正在煤气炉上给她煮鸡汤的苏。
“我是一个坏女孩,苏娣,”琼西说,“天意让那片最后的藤叶留在那里,证明我是多么坏。想死是有罪过的。你现在就给我拿点鸡汤来,再拿点掺葡萄酒的牛奶来,再……不,先给我一面小镜子,再把枕头垫垫高,我要坐起来看你做饭。”
下午医生来了,他走的时候,苏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上。
“有五成希望,”医生一面说,一面把苏细瘦的颤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好好护理,你会成功的。现在我得去看楼下另一个病人。他的名字叫贝尔门。听说也是个画家,也是肺炎。他年纪太大,身体又弱,病势很重。他是治不好的了;今天要把他送到医院里,让他更舒服一点。”
第二天,医生对苏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你成功了。现在只剩下营养和护理了。”
下午,苏跑到琼西的床前,琼西正躺着,安详地编织着一条毫无用处的深蓝色毛线披肩。苏用一只胳膊连枕头带人一把抱住了她。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小家伙,”她说,“贝尔门先生今天在医院里患肺炎去世了。他只病了两天。头一天早晨,门房发现他在楼下自己那间房里痛得动弹不了。他的鞋子和衣服全都湿透了,冰凉冰凉的。他们搞不清楚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盏没有熄灭的灯笼,一把挪动过地方的梯子,几支扔得满地的画笔,还有一块调色板,上面涂抹着绿色和黄色的颜料,还有,亲爱的,瞧瞧窗子外面,瞧瞧墙上你最后一片藤叶。难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风刮得那么厉害,它却从来不摇一摇,动一动呢?唉,亲爱的,这片叶子才是贝尔门的杰作,就是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的晚上,他把它画在那里的。”
小故事感悟
人生可以没有
很多东西,却唯独不能没有希望。希望是人类生活的一项重要的价值。有希望之处,生命就生生不息!